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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平觀察:《流浪地球》中的「上海奧運」預言

Chinesischer Journalist Chang Ping
長平
2019年2月23日

國家電影局北京為《流浪地球》在北京召開「慶功宴」。時評人長平認為,站在極權體制的角度來看,「平庸的惡」就是「極端的惡」的組成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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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zenen aus dem chinesischen Science-Fiction-Film "The Wandering Earth"
《流浪地球》演繹了太陽系毀滅的故事 (招貼畫攝於上海)圖片來源: picture-alliance/dpa/Imaginechina/W. Gang

(德國之聲中文網)"我們明天的黨員活動是去看《流浪地球》。""《流浪地球》咋還成了愛國主義教育片?""因為中國拯救了全世界。"這是有人截圖貼出來的一段微信對話。很多人把它當一個笑話來傳播,但事實上它道出了近年來中國政治的核心變化:從"與國際接軌"到"拯救全世界"。

這個變化發生的關鍵時間點是2008年。儘管那一年發生了綿延至今的拉薩抗議事件,發生了四川大地震,但是中國政府仍然成功地利用北京奧運會等機會,把自己打扮成了世界舞台的中心角色。在那之前,"與國際接軌"是中國主流話語,學習國際規則,被世界接受,是中國人的生存法則和無上榮耀。在那之後,以"中國方案"拯救世界成為輿論新方向。至今,世界網路大會、世界馬克思主義大會、世界哲學大會都在中國召開。中國領導人出席國際會議,不再只是宣示中國的發展,而是為世界未來指明方向。

這就是為什麼,《流浪地球》在演繹太陽系毀滅的故事時,也不忘記給"2044年上海奧運會"一個特色鏡頭。它在預示"2008年北京寓言"的重複和升級:不管中國人死活如何,中共政府都能"再創輝煌"。

周三(2月20日),國家電影局北京主辦了《流浪地球》研討會。在會上,中宣部常務副部長、國家電影局局長王曉暉毫不掩飾地肯定這部影片在"中國夢"宣傳中的洗腦貢獻。他說,《流浪地球》的成功,首先得益於它樹立的價值標桿和佔據的道義制高點。影片展現了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當中的集體主義和家國情懷,展現了中國人民不計功利、天下大同、共克時艱的精神境界,詮釋了中國傳統價值和當代價值,宣介了"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為戰勝人類可能面臨的災難提供了與西方不同的中國方式和中國方案。

在電影上映之初,中宣部等多個宣傳機構,聯合主辦了《流浪地球》觀摩會。各路專家教授濟濟一堂,從各種角度盛贊該片的"中國模式"。因此,本周的"研討會"其實是一場慶功宴。值得注意的是,並非宣傳部門受邀參加電影公司的慶功宴,而是他們自己主辦的慶功宴。

"平庸的惡"與"極端的惡"

上周我在本觀察欄目分析了該影片中的政治宣傳,在網路上受到較多的關注。除了很多明顯帶著任務前來攻擊的"五毛"之外,也有很多讀者在認真討論:這部影響到底是一部成功的政治宣傳片,還是一部八面玲瓏的商業娛樂片?或者說二者兼而有之時,我們該如何看待這種現象?對它的政治分析是不是一種"上綱上線"的過度解讀?

看到國家電影局局長的"慶功宴",以及王曉暉以中宣部常務副部長、國家電影局局長身份所做的政治宣示,有讀者給我留言說:果然如您所說,中共宣傳再傳捷報。但也有讀者堅持認為:宣傳部門對於影片的利用,並不影響它本身作為商業娛樂片的價值。

大概很多為《流浪地球》辯解的人,也不會否認中國是一部高速運轉的極權機器。跟隨這部機器和諧運轉,讓人想到阿倫特論述的"平庸的惡"。所謂"平庸的惡",是指在極權體制之下,個體喪失或者迴避對於體制之惡的反思能力,不問是非善惡,心甘情願做好極權體制的一顆螺絲釘。用中國社會流行的話說,"不問政治,幹好自己的本職工作"。問題是,在中國也許根本就不存在"不問政治"的本職工作。至少在電影這個行當,政治不僅存在,而且從來就沒有隱身。

在阿倫特的論述中,個體的"平庸的惡"是相對於體制的"極端的惡"的另外一種形式的"惡"。極權體制之下,人們都在"集中營"裡謀求生存。她寫道:"集中營是進行改變人性試驗的實驗室,為了證明沒有不可能的事,極權統治卻無意中發明了既無法懲罰也無法饒恕的罪行。當不可能的罪行成為可能的時候,它也成為不可罰、不可恕的極惡。極惡是無法用自私、縱欲、貪婪、怨毒、嗜權、懦怯這些邪惡動機來解釋的,因此,對極惡既不能用恨去復仇,也不能用愛去容忍,或用友情去寬恕。"

阿倫特並不認為"平庸的惡"應該被容忍和寬恕。但是很多人仍然認為:"平庸的惡"可以用自私、縱欲、貪婪、怨毒、嗜權、懦怯這些邪惡動機來解釋的,因此,對它可以用恨去復仇,也可以用愛去容忍,或用友情去寬恕。

Science-Fiction-Film "The Wandering Earth"
湖北宜昌一影院,觀眾從《流浪地球》海報邊走過圖片來源: picture-alliance/dpa/Imaginechina/L. Fuhua

事實上,站在極權體制的角度來看,"平庸的惡"就是"極端的惡"的組成部分。中共之所以能夠做到餓死幾千萬、屠殺幾百萬、以坦克對付抗議學生、對自焚藏人視而不見、在新疆公然實施"集中營",它的統治還能安然無恙,就是因為有太多人為體制磨刀,還以為自己是在"幹好本職工作";對著抗議者上訪者開槍,還以為自己是在"履行軍人的職責";花錢去看《流浪地球》,還以為自己在享受娛樂。

思想屠殺的娛樂與美學

"電影工作者盡心盡力地拍了一部電影,卻被宣傳部門利用,他們有什麼辦法呢?這就好比有人打造了一把鋒利的鋼刀,有人卻用它去殺人,鑄刀者是無辜的。"--這種說法相當流行。

它錯誤地描述了中國電影的生產流程。電影從來就不是可以獨立製作的刀劍或者玩具。從劇本審查,主創人員構成,影片審查,到檔期安排,輿論宣傳,宣傳部門始終在場,而且擁有絕對的生死與奪大權。正如我在上一篇文章中所分析的那樣,《流浪地球》的成功並非偶然,主創人員中不僅有為中共打造了極品宣傳影片《戰狼》的吳京,而且還有信奉技術主義政治謊言的劉慈欣--他認為,為了所謂人類的整體利益,可以在人腦中植入晶片,可以超越道德底線。他用科幻掩蓋的事實上:世界上幾乎所有的政治屠殺,都是"犧牲部分保留整體"、"犧牲個體完善集體"、"犧牲小家強壯大家"的名義進行的。

也就是說,這些刀劍或者玩具只有一個主人,那就是宣傳部門。而且自始至終,主人都在參與製作。最終,有些成了愚民的玩具,有些成了殺人的大刀。對於宣傳部門來說,"殺人"是指殺死人的思考能力、良心和靈魂。沒有成功地進行大規模屠殺,宣傳部門不會召開隆重的慶功宴。

Chinesischer Journalist Chang Ping
長平是中國資深媒體人、時事評論作家,現居德國。圖片來源: Imago/epd

堅持認為《流浪地球》只是純粹的商業娛樂片的人們,境界遠遠超越了"平庸的惡"。他們不只是認為鑄刀者是極權體制下一顆無可奈何的螺絲釘,而且大贊他們技藝精湛;而且,當利刃之下已經血流成河,殺人者高呼勝利之時,他們否認這是在殺人,而是反復玩味那頸部噴射出來的鮮血與鋒利的刀刃在空中的完美構圖,贊賞它給人們帶來前所未有的審美體驗。

太陽系還不會毀滅,但是中共體制中"2044年上海奧運會""再創輝煌"卻可以預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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